春 柳

□ 惠军明

院外的那棵老柳树就像一位报春的使者，每次它一抽芽，整条街就像被惊动了似的。那些细细的绿芽，像蘸满了翡翠粉末的灵动笔尖，在春寒里轻轻一碰，就在褐色的枝条上染出了一层淡淡的青色。我常常琢磨，这棵柳树说不定是有灵性的，记得去年秋天，最后一片柳叶飘到了我的肩头，那时我就想，它是不是在心里默默数着与春天重逢的日子呢？

早春的晨雾还没散，垂柳的模样就像宣纸上的水墨画，朦朦胧胧，透着诗意。它的枝条低低地垂着，好像积攒了一冬的心里话，要跟刚刚解冻的泥土好好唠唠。邻家的阿婆总会踮起脚，轻轻折下几枝嫩条，说插在门楣上能避灾祈福。那翠绿的断口渗出清亮的汁液，散发出草叶特有的那种带着点腥味的甜香，这味道一下子把我的思绪拽回小时候。那时候我生病，母亲就用柳叶煎水给我擦身子，纱帐里弥漫的一股苦香，比苦苦的汤药还让我觉得安心。

“谷雨”前后，柳树变得更活泼了，千万片新叶使劲儿舒展着，像半透明的翡翠，微风一吹，簌簌抖动，像是在开心地跳舞。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，变成满地跳动的碎金子。调皮的孩子们摘下柳枝，精心编成翠绿的头环。青涩的枝条在手心弯折时会发出细微的裂响，就像春天悄悄传递的小秘密。

黄昏的时候，经常能瞧见一位老先生手持竹笛，悠闲地坐在树下，悠扬的笛声和随风摆动的柳浪一唱一和，惊飞了两三只不小心飞进柳林的白蝴蝶，那画面别提多有诗意了。

要说最让人心里一动的还得是“清明”时的飞絮。这些绒白的小家伙总会在某个暖阳微风的午后，突然倾巢而出。它们纷纷扬扬地飞舞，又像雪花一样落满了石阶，还悄悄停在行人的鬓角。

如今，老柳树的腰板没有以前直了，得靠铁箍、木杆撑着才能稳稳站着。它那干裂的树皮就像一本写满岁月的书，记录着四十三载的寒来暑往。它看过新嫁娘害羞地系上红绸，听过读书的少年在树荫下背诵《长恨歌》，还帮小孩子藏起不小心弄丢的布老虎……

在一个春雨绵绵的夜晚，我看到一位环卫工人在柳树下躲雨。柳条交织成的翠绿帷幕里，环卫工人抬头看着雨幕，好似在思考着什么。这棵柳树好似慈悲的老者，把人间的悲欢离合都收进了年轮，又酿成了珍贵的琥珀。

暮春的傍晚，柳树的颜色慢慢变成苍绿。我静静地靠在那弯弯曲曲的树干上，看着斜阳给每一片柳叶都镶上一层金边。突然，柔软的枝条轻轻扫过我的后颈，那感觉就像多年前母亲给我掖被角的手，温柔而又温暖。

微风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童谣声，也不知道是哪家孩子在欢快地唱“杨柳青，放风筝……”，那清脆的歌声好像带着春天的希望，在空气里悠悠地飘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