静默的山路

□ 管淑平

小时候住在农村，我有一个习惯，就是每天早晨爬山锻炼。我总是喜欢望着老屋后面的那条沿着山脊无限延伸、伴着翠绿蜿蜒通幽的弯弯山路。虽然它名不见经传，甚至在地图上也找不到它的名字，也不知它的起源在何处，它的归宿在何处。只要你早上起来，朝着屋后面望去，首先看到的就是那条山路，静静地在你面前，像一条寂寞的溪流，轻轻“流”进你的眼睛。

是啊，那条曲折蜿蜒的山路上，也曾留下过我们深深浅浅的关于童年的痕迹。村里的一些长辈背着空背篓，走在窄窄的路上，野草丰茂，树木葳蕤。他们走进山里，花几个小时找寻一些蘑菇或者野生猕猴桃。等他们回来时，背篓里面是满满的柴禾，那些干枯了的枝丫连同一些小小的松果散发着清香。村里人会用这些枯枝败叶烧火做饭，饭菜通常来自自家种植的农作物，比如红薯、土豆、高粱、玉米、白菜、萝卜等。

偶尔，他们也会煮一锅大米饭配上菜肴。先把秋天收获的稻子放进脱壳机里脱壳，清水清洗，放进铁锅，柴火焖煮，煮出来的米饭喷香喷香的；再到自家的小菜园里扯一把韭菜，洗后切碎，起锅烧油，葱姜蒜爆香，小炒一盘腊肉，最后撒上韭菜碎末儿，拌着米饭吃。桌上的每道菜看上去都很简朴，因为是农家才有，好像每一道菜又都很贵重，成年后再也吃不到。

山是质朴的，路也是质朴的。那些铺成山路的每一粒沙子、石头，还有那些松针和落叶，它们都是那么个性，那么美丽，那么原始。它们好像从来没有屈从非自然的意志，一棵树或者一座山，一条路或者一湾水，从来都不畏惧世俗的偏见。因为它们根本不像城市道路那样任由设计师与建筑师们剪裁，不像城市道路那样理想化、格式化、统一化，最后被建造成钢铁森林的高楼大厦。农村的山水是一个真正纯粹而又自然的自我存在。

山有山的巍峨，水有水的柔美，生活在山水里的人们，似乎没有“房贷”“车贷”的忧愁，也没有太多的生活压力和迷茫，身心没有多余的束缚。早晨起来面向太阳，在鸟雀欢鸣声中开启一天。先去水缸旁边接一壶水，烧热后洗脸，再简单准备早餐，经常是一碗小面，菜是新鲜的小白菜，绿油油的，有时碗里面还有一个荷包蛋；等太阳爬过树梢，大人们捎上镰刀、背篓、水壶，便往农田赶去。

日月星辰，蓝天白云；群山跌宕，悬崖险峻；微风拂面，鸟语花香；泉水叮咚，绿树掩映……这些并不是在人们的想象和虚构之中，生活在农村的人，每日面对的就是这些真实的景物，自然而然，习以为常。当你走在山中小路上，耳边的风婆娑作响，苍翠的柏树偶尔掉落几滴露珠，落在你的脸庞，让你一激灵，你才真正身临其境感受到自然的力量，多么鲜活的性格，多么俊朗的精神，多么亲切的自然生命！

山路旁边，随处可见的是一些山花、野草、树木，高高低低组成了一片林海，你走进山里，偶尔会碰到出来觅食的野鸡、野兔甚至野猪，它们一溜烟儿似的从你身边撞过去，你不必感到惊慌，惊慌的是它们，因为它们才是这山林的主儿。住在山中，早晚都能听到叽叽喳喳吵着嚷着的鸟鸣，在它们小小的生活和生命里似乎从来都没有烦恼，每日欢快歌唱，和睦自然、自由任性地生活。在它们的世界里似乎也看不到悔恨，也没有无奈，来了的无声来了，走了的默默消失，从来没有苛求，也没有挽留。

我有时候很羡慕鸟雀的生活，它们没有誓言和承诺，却实实在在地风雨同舟、患难与共。一到春天，你便听见它们在枝头上耳语着什么，叽叽喳喳地闹着，你朝着盛开着的杜鹃花处望去，正好看到它们小小的身体在花枝间乱窜。到了初夏，山刺花开了，或缠绕、或攀附、或依偎，还散发着清幽的香。鸟儿们在花丛中蹦蹦跳跳，它们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和精力，潇洒自如，惬意歌唱。即便到了深秋红叶漫天，或者是雪花一片一片飘落下来的冬天，你走进山中，也总能够寻觅到它们的影子。

在山中生活久了，好像也就真正成了一个山里人。是的呀，山里四季分明，清风拂面，能够洗却凡尘杂念。生长在河边的芦苇丛摇曳着，跟随四季变换模样，偶尔盯着芦苇发呆，蓝天白云在你头上，花开花谢在你身旁，漫步其间，难道您会无动于衷吗？到乡下游玩的城里人，他们总是对着那些高山绿树发出感慨，好像此刻的他们逃离了城市。我和他们打交道，他们经常会谈起街道上的绿化设施多么机械而单调，开着花、结着果的园林，看上去尽管也那么绿、那么艳、那么可爱，可是还是无法媲美山林的秀色与神韵。

农村地区的山路，很少有平坦的，绝大多数坎坷不平，蜿蜒曲折，但它的每一步都风味无穷、多姿多彩，每一境都如诗如画。时而似云梯挂在山脊，时而像玉带绕在山腰，时而又像彩虹似的跨越山峦。是的，只有当你独自一人走在那弯弯的山路上，一步步无一不是享受，等你爬上山顶，山下的村落就在你的眼睛里，农人们在田间劳作，烟囱冒着炊烟，孩子在跑着、跳着……有人居住的山林，就有了窄窄的山路，有山路的地方，便不会荒无人烟，不会缺乏烟火气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