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教育的味道:豆腐遇到“研”
■ 王梓屹
我埋头奋笔疾书,书案沙沙作响,忽闻窗外飘来若有若无的豆香。我推窗探头,大喊一声:“老杨,今天食堂烧的啥?”“豆腐。”老杨回答。
我想,大多数的人是喜欢吃豆腐的。喝酒的人钟爱皮蛋拌豆腐;上了年纪的人喜欢白菜炖豆腐;重口味的人倾心麻婆豆腐;此外,还有茄汁豆腐、锅塌豆腐、脆皮豆腐……反正总能找到一款令你神驰向往的豆腐佳肴。豆腐的滋味各有特色,但是从黄豆到豆腐的过程却是大同小异,做豆腐的过程比起豆腐的味道更让我难以忘却。
我的思绪不自觉地回到外公家的石磨旁。考研的参考书堆成青灰色山峦,倒像极了外公那口早已不用的石磨。
天地生金粒,石磨点玉胎。优质饱满的黄豆才能磨出好吃的豆腐。外公制作豆腐一定是选用当年的上等黄豆,如果有陈年、霉变的豆子,那这锅豆腐做出来的口味可就差远了。“外公,我也要帮你选豆子”小孩子总是喜欢追在大人身边帮忙的。我把竹簸箕像宝贝一样捧在膝上,好似怀中捧着半轮明月。外公粗糙的手指叠上我细瘦的手腕,教我把这弯新月架成斜坡。一粒粒黄豆从麻袋里倾泻而下,带着阳光晒透的噼啪声,在簸箕织就的“交响乐”里跳起了“圆舞曲”。“手腕要活,眼神要细。”外公的拇指抵住我的虎口,引着簸箕边缘画起一道道弧线。枯碎的草屑最先乘着风逃逸,像黑板上抖落的细密粉笔灰。接着是少数瘪豆被无数圆滚饱满的豆子无情地挤到簸箕的边缘。最难缠的还是细石子,它们蜷缩在豆群深处,非得簸箕陡地一颠,才不情不愿地滚出来,在泥地上敲出闷响。我总在扬簸的间隙偷瞥那些被淘汰的瘪豆,它们凹陷的肚皮多像外公脸上的皱纹啊。外公捏起一颗瘪豆弹向墙角:“它们好比你读书学习漏了字眼,若是做豆腐混进这些瘪豆,整锅都要泛苦气。”此刻伏案时,笔尖不停地筛选着公式定理,恍惚又见金黄的豆瀑从台灯里倾泻而下。那些困顿的深夜,公式里的“石子”硌得太阳穴生疼,我便试着将思维架成斜坡轻轻摇晃——让浮躁的杂念随风去,让顽固的疑难滚出来,直到剩下圆润饱满的灵光,在稿纸上泛着玉色。
筛选好的黄豆在陶缸里吸饱水分时,总会胀着滚圆的肚子。我蹲在釉色深灰的缸沿,看它们沉沉浮浮。正如此刻考研笔记上密密麻麻的荧光标记,皆是沉浸着的“珍珠”。磨豆机一通电就轰隆隆地颤抖起来,我把泡得鼓胀的黄豆倒进漏斗,那些裹着银亮水珠的豆子,立刻被钢齿轮咔咔咬碎,震得人手心发麻。乳白色的豆汁顺着管口汩汩淌进大铁皮桶,腾起的雾气里飘着生豆汁的清香,混着马达发热的金属味,让我记忆犹新。
豆汁一般要磨两次,第二次是把第一次磨出的豆渣混着水再磨一遍。两次磨完后外公总是舀一勺豆汁倒下,对着阳光看挂浆的厚薄,倒像我如今拿荧光笔划重点的架势。此刻草稿纸上的推演答题声清晰可辨,竟和当年豆汁落桶的淅沥声渐渐重合。那些“啃”不动的定理公式,不正是卡在思维齿轮里的硬豆子?而考研倒计时像永不回头的传送带,推着我在钢齿与钢齿间翻滚——直到把生涩的知识磨成绵密浆液,直到每个深夜的台灯都飘起微甜的豆香。
铁皮瓢舀起磨好的豆汁,往草锅沿上一倒。这个时候我总会立刻上前挤走外婆:“外婆,我来烧火。”干燥的梧桐叶用来引火很快,一根根裹着老树皮的枝条刚凑近灶口,金红的火苗就顺着枯树皮的脉络游走。当豆汁沸腾时,外公会说:“文火慢炖才出甜味,猛火催出来的豆浆泛腥气,要不得。”每当我囫囵吞枣快进学习视频,才懂得当年外公话里的道理。考研资料堆在月光下泛着豆青色,恍惚又是那锅将凝未凝的豆浆,等着时光这瓢卤水来点化。
外公教我沿着缸沿轻刮,颤巍巍的豆花便层层叠在纱布上,像在木格里铺开初雪。总有一缕不听使唤的豆浆要逃逸,顺着箱角滑出蜿蜒的“溪流”。青石压上箱盖的刹那,老木框吱吱作响。月光从磨盘大的石头边缘溢出来,在纱布经纬间织就银网。此刻那些被红笔圈画的知识点,多像困在纱布里的豆渣,正随着思维的重压渐渐瓷实。原来每块压顶的石头,都在替时光雕琢着年轻的质地。
晨露未晞时掀开棉布,方方正正的豆腐还沁着寒气。指尖轻按,凉意直渗进血脉。考研资料堆旁的水杯泛起涟漪,倒映着老屋上方的流云。有些淬炼永不止息,石磨会老去,草锅会生锈,可总有人守着滚烫的初心,在岁月里点化自己的方圆。
有人说好豆腐该有泉水的清甜,我却在那些雪白的方块里尝到了柴火炙烤的苦、铁齿研磨的涩、纱布过滤的酸——恰似我从咽下的苦咖啡中品出了知识的回甘。 今年是我从事教育的第十年,我毅然拾起书本,一边教书一边考研。考研也罢、教书也好,就像豆腐似的,若没有石磨铁齿磋磨、柴火熬煮、青石重压,再好的黄豆也成不了方正模样。此刻的我忽然明白了教育的真味,不过是以身作磨,把岁月的黄豆,慢慢碾成照亮未来的玉色微光。
(作者系泗洪县石集实验学校少先队大队辅导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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