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从那片土地走来
□ 曹伦平
端午节还没过完,我就从故乡宿迁带着一身的泥土回到了镇江。鞋面上、裤脚上,都沾满了已经变干但尚未完全脱落的泥巴。因为第二天上班,尽管家里麦子还没收完,家人不断挽留,我还是踏上了回镇江的列车。
车开出时,公路两旁都是一片片金黄的沃野。风乍起,蔚蓝天空下,涌动着金色的麦浪,随风起舞,翻腾不息。远看,那一望无垠的麦田,和天连成了一片,很是壮观。空气里充满着夏天的热烈和谷物成熟的味道。
苏北乡间的端午节总是和夏收、农忙连在一起,几乎没有仪式感。粽子是家前屋后汪塘边的芦苇叶包的,除了糯米,一般没有其他馅料。白粽蘸白糖,在儿时记忆里也是难忘的美味。母亲用买来的五彩绒线系在孩子们的手腕、脚腕或者脖子上,以祝愿儿女平安。待到农历七月初七,方才能剪下,扔在屋顶,喜鹊衔走这些绒线搭建成鹊桥。在端午节这天中午,母亲也会多加几个菜,大家匆忙吃完,来到田里,抢收麦子。
自幼,母亲便告诉我,农村不养懒汉。在农忙时节,只要是能走动路的,都不能闲着。从七八十岁的老人,到六七岁的孩童,都有事情做。捡拾麦穗、撑个口袋、找拾散落的麦粒、烧饭送水……总能找到适合每个年龄段的活。
在农村人眼里,土地大于天,粮食大于天,目光所及之处颗粒归仓。幼时,在我还干不动重活的时候,农忙时做得最多的活,就是捡麦穗。在我很抗拒,不想继续干活时,母亲会说,这个时节,只要到地里弯下腰找一找、捡一捡,总能找到粮食。看似不起眼的一穗穗、一粒粒,在冬天时,足以让一家几口人吃上一顿饭。这个朴素的道理,道出了农忙时,那分秒必争的紧迫,更蕴含着农民对土地、粮食最虔诚的尊重。
我是从那片土地走出来的,直到18岁,离开家乡到了苏州求学。当时,想脱离农村、脱离那片土地的渴望近乎痴狂。那时的我,年少、自私,甚至有些叛逆。当我慢慢长大,父母逐渐衰老,再回想起之前的想法,才感觉是如此的幼稚。
在当时的宿迁农村小学,每年农忙的时候都会放假,方便老师和学生回家农忙。这是一个非国家法定的假期,这个名叫“麦假”的假期也独属于那片土地上的孩子。
这次回乡,正值麦收季节。老屋前种了约半亩地的麦子,因为种在树林间,树木枝繁叶茂,导致收割机无法进入,加之小麦成熟前,遭遇狂风暴雨的肆虐,倒伏比较严重,只能人工收割。
大约早上5点,还在睡梦中的我,隐约听到父亲磨镰刀的声音。待我醒来时,发现父亲已经割了许多。我找了把锈迹斑斑的镰刀,磨好后,也来到地里。已经好几年没有割过麦子的我,动作显得有些生疏,父亲割起来明显比我熟练。
“足蒸暑土气,背灼炎天光。”太阳火辣辣的,几分钟后,汗便顺着脸颊流下来,滑落到镰刀手柄上,滴进了田里。我的后背也早已经湿透,不时还有汗流到了眼睛里,火辣辣的。
割麦子一直要保持弯着腰的姿势,再直起腰时,发现很难站直。右手握着镰刀,左手抓着一把麦子,将镰刀抄在麦秆的根部,右手用力一拉,再用镰刀勾着割下来的秸秆底部,左手配合着握紧秸秆上部,将麦子放在地上。
割下的第一把麦子,要做成一束绳状的长结;一手握住麦穗的下面,一手转动打结。割下的第二把麦子再压住麦穗的结点,等到麦子差不多成捆时,双膝跪在上面压实压紧,以挤压内部的空间,使得成捆后不易松散脱落。这时,再两手握住长结的两端秸秆,憋上一口气,拧紧打结,这样一个二十斤左右的麦捆就完成了。
之所以这样捆扎,主要是便于拖拉机或者平板车的运输,且节省空间,实现运量的增大。在装车或人力运输时,两个腋下各夹紧一捆,双手再各拎上一捆。
看着父亲一刀接着一刀,我也强忍着继续割了起来。一个多小时下来,脸上的汗都已干了,尽管戴了护袖,但手臂仍然被麦芒刺出密密麻麻的红点,脸上、手上、鼻子里全都是麦灰,只有握镰刀的右手心是白的。
麦子刚脱粒完,就下起了雨。我拿起一本《路遥全集》蹲坐在屋檐下。听着外面沥沥雨声,和着雨滴打在用来遮盖麦粒堆的塑料雨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,算是农忙里难得一见的清闲。
做教师的父亲工资涨了几次,但作为农村人,土地是父辈最踏实的依靠。几年前,父亲工资很低,我和弟弟的学费、生活费里,都装有他们在那片土地里滴下的汗水,所以我深爱着并感激着那片土地,连同生活在那里勤劳坚韧的人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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